前先行拜跪,然后打躬。严嵩站起来,用手相扶,有意无意的还了半个揖,问:“秀才几多岁了?”于冰:“生员直隶广平府成安人,现年十九岁了,名唤冷不华。”严嵩笑了,说“原来才十九岁。”分付左右放个座几与秀才坐。于冰:“太师大人位兼师保,职晋公孤,为天倚托,平治之元老;生员茅茨小儒,今得瞻慈颜,已属终荣甚,何敢列坐于大人之前!”严嵩显个奉承的人,见于冰丰神秀异,已有几分喜;今听声音清朗。说话儿在行,不由得满面笑容:“我与你名位无辖,秀才非在官者比,理合宾主相陪。”将手向客位一拱,这就是极其刮目了。于冰谦退再三,亲自将椅儿取下来,打一躬,斜坐在下面。严嵩“老夫综理阁务,刻无宁晷;外省各官公私禀启颇多。先有一苏州人费姓,代为措办,不意于月前病故,裁乏人。门下屡言秀才品正行方,学富才优,老夫殊羡。意以此席相烦,只是杯盘之,恐非蛟龙游戏之地也!说罢,呵呵的笑起来,于冰:“生员狭斗升,智昏菽麦,虑素餐遗羞,有负委任;今蒙不弃葑菲,垂青格外,生员敢不殚竭驽骀,仰酬厚!但少年无知,诸事惟望训示,指臂之劳,或同少分万一!”严嵩笑:“秀才不必过谦,可于明日带随行李馆;至于劳金,老夫府中历来无预定之例,秀才不必多心。”于冰打躬谢:“谨遵太师钧命!”说罢,告退。严嵩送了两步,就不送了。于冰随原引的人了相府,柳国宾接住盘问,于冰“你且雇辆车来,回寓再说。”只见罗龙文张着,没命的从相府跑来,问:“事有成无成?”于冰将严嵩分付的话,细说一边,龙文将手一拍:“如何?人生在世,全要活动;我是常向尊总们说,你家这老爷,气魄举动断非等闲人,今日果然就扒到天上去了。我要认老弟不真,也不肯舍死忘生,象这样作成。请先行一步,明早即去喜!”
次日,龙文早来,比往日又亲了数倍:问明上馆日期,又说起安顿家人们的话。于冰:“也细细的打算过了:四个都带夫,使不得;留下两个,也要盘用;不如我独自去倒省便,场后中不中再定规。小介等我也嘱咐过了,还求老长兄不时教,少耍胡走生事。”龙文:“老弟不带总们去,又达世故,又人情,相府还怕没人侍候么?万一总们一茶一饭,与相府中人角起来,倒是个大不好看。至于怕他们胡走生事,这却一不妨。老弟现住太师府中,总们除谋反外,就是在京中杀下几个人,也是极平常事。”本日又请了于冰到他家送行,与国宾等送过六样菜,两大碗酒来。次日早,于冰收拾被褥书箱;雇人担了,国宾、王范两人押着,同龙文坐车到相府门旁下车。只见两条大板凳上,坐着许多官儿并执事人等,见了于冰,竟有一半站起来。内有一个带将巾、穿札绸缎袍的,笑问:“足下可是广平冷先生么?”龙文忙代答:“正是。”那人:“太师爷昨晚吩咐:若冷师爷到,不必传,着一直来。先生且在大院等一等,我就来。”龙文同于冰到大院,只见那人走在二门前,了首,里边来一个人,将于冰导引;又着府内一个人担着行李,转弯抹角,来到一院内:正面三间房,两间是打通的,摆设的极其雅,可谓明窗净几。方才坐下,来一个人,领着十六七的一个小厮,到于冰前,说:“小人叫王章,这娃叫丽儿,都是本府七太爷拨来伺候师爷的。日后要茶、饭、炭火之类,只唤小人们。”于冰:“我也不帖,烦你们于七太爷前,代我意。”第二日,即与严嵩家办起事来。见往来内外各官的禀启,不是乞怜的,就是送礼的,却没一个正经为国为民的。于冰总以窥情顺势回复,无一不合严嵩之意,宾主颇称相得,这都是因一篇寿文而起。正是:
酬应斯文事小,防微杜渐无瑕;
岂期笔是钓饵,钓许多咨嗟——